荒原城比季锋想象得要荒凉得多,进出城门的百姓大多佩戴刀剑,神色漠然来去匆匆,仿佛不是出城打猎或者种地,而是出城抢劫的。虽然是番邦接壤的地方,但是几乎所有人都是黑发黑眼的汉人模样,可见这十年间荒原城几乎不与外界流通,全民军管十分闭塞,怪不得人们大多衣衫破旧面无表情,路上没看见一个人脸上有笑容,穷山恶水之地可见一斑。

    季锋此时与程信鸿共骑一骑,主要是怕程信鸿初夜之后骑马难熬。程信鸿强忍愤怒再三拒绝,还是不敢在部下面前跟皇子撕破脸让人看出破绽。在程信鸿看来,这位皇子不过就是想在路上占他的便宜罢了,但是意外的是,一路上季锋都规规矩矩的,还热心地帮他稳住腰背减轻他臀部的压力。程信鸿紧绷的神经松了一点点,暗忖到底是皇家子弟,也没有那么不识大体。

    季锋一路上找各种话头搭话,程信鸿都是爱理不理,甚至装没听见。季锋此时看见人群,眼珠一转,便凑近程信鸿的耳朵故意问道:“你们这里的百姓为什么都随身带着刀剑?岂不知侠以武犯禁,百姓身怀利器,到处惹事,难道不是给官府添麻烦?”

    程信鸿对冷不冷饿不饿这种问题可以爱理不理,但是对于朝廷钦差对于他治下民政的疑问必须要回应,他轻轻拱手,侧身低声回应道:“天使容禀,荒原城当年叫做荒原屯,是我们黑虎军军屯所在,住在这里的全都是关内迁过来的军户。十年前吉祥镇被贼人所破,残兵和汉民都聚到此处,才让军屯成为了城市。现在城里的大部分百姓拿起锄头是农户,拿起武器就是军人,日常都要操练,刀剑等军械为了减少日常保养的资费,发给军户自存自养也是一种节流的手段。荒原城郊野地几乎都是无人区,到处是狼群,哪怕不是军户,普通人出城采樵拓荒也必须佩戴武器结伴出行,并不是民风彪悍难驯,而是边境清苦环境险恶不得不如此。”ps:天使是天子的使臣,不是那个天使哈

    季锋微微笑了笑,不由得有了一丝心虚。从这个破败又贫瘠的城市来看,十年来这只孤军的处境可谓是内外隔绝,于绝处求生路。但是即使处境如此恶劣,按照程信鸿路上所言,他们不光守住了自己一开始的军屯领地,还对外扩张了不少,几乎打回了十年前除吉祥镇外的所有领地,最近还计划一面和北蛮和谈一面去偷袭吉祥镇。

    穷困并没有磨灭他们的志气,反而让他们坚韧其精神,打磨其筋骨,一代传一代的把光复汉地,回归故土当做北地汉民的使命。如果他们渡过的十年是和平且富足的十年,而不是群狼环伺的十年,可能根本撑不过这么久,消磨意志的从来不是困苦,而是安逸。时事和环境造就了这样的边民,把他们从军人到民众都磨成了一把插入敌人腹心的刀。

    季锋一行人匆匆赶到将军府邸,这里人员比道路上密集得多,吏员和军官打扮的人进出不断,有些人拿着账本,有些人拿着舆图。看样子这不光是将军府,也被改造成了军政一体的小政府,前院处理政务,后院才是将军的住所。

    季锋被安排洗漱休整了一下,就被请到主厅参加晚宴了。季锋一来到主厅,就被请到上位就坐,作陪的是一位有着漂亮丹凤眼的青衣文士,自称是西北军军师赵伯然,他腰间挂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胡人制式的短弯刀,比起季锋印象中的文士多了几分飒爽。此人言谈举止让人如沐春风,行事也是井井有条,他安排诸将逐一上前拜见皇子,还在旁挨个介绍对方身份,席间他妙语连珠,谈笑自如,再寡言的将士也能被他引着说出几句话,他连勉励将士的话都帮季锋说完了,季锋只需要埋头吃饭,抬头微笑,微微颌首,偶尔赞同几句“不错!”“军师所言就是我想说的!”就愉快的混完全场。

    季锋在观察别人,赵伯然也在观察他,等送季锋回到后院就寝,赵伯然转身去找了程信鸿。

    程信鸿此时正在书房,桌上摆着一箱珠宝,正是季锋所赠的那一箱,他看着珠宝发呆的时候,赵伯然敲门入内。

    “伯然,这些珠宝你看过吗?”程信鸿挥手让赵伯然免礼,迫不及待的问道。

    赵伯然微微一笑:“岂止看过,你一拿回来,我就去找了胡商鉴定,这一箱御赐之物价值连城,品相惊人。不说每一颗都一样大小的东珠,光是这些纯色宝石,一拿出去看得胡商眼睛都直了,说一辈子都没看过工艺这么完美,色泽这么纯粹的宝石,这箱子里随便拿出一颗,都可以给隔壁北蛮的皇帝当帽子上的饰品了,这样的品质,竟然整整有一箱,我大齐皇室的富庶,真是难以想象。”说罢,赵伯然脸上隐含骄傲,朝廷局势不易,能赏赐这样的宝物,这难道不是对边军的重视和肯定吗?

    程信鸿仍然沉着脸,说道:“我仍然觉得这个皇子出现在边境十分可疑,一路上我打听他的口风,尽是不尽不实的敷衍话语,这些宝物确实珍贵,有没有可能,他是富商之流?来西域行商,借着这些宝贝哄骗我等呢?”程信鸿因为突然失身,不由得把之前对皇室的憧憬之心转化为了防备,对季锋皇子的身份也产生了怀疑,这怀疑里有五分的私人恩怨,也有五分是理智的推理,突破封锁区来到荒原城附近确实不太符合常理。

    赵伯然沉吟道:“这世上士农工商百工技艺各有出处,有出处就有痕迹,观其言行实在不像其中任何一种,他见官见将都泰然自若,甚至见到奴仆都是一个态度,如果只是普通人,断然不会如此平静,总会有马脚露出来,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,其实只有皇族才能如此,所有人在他眼里都一样,就像我们看大蚂蚁和小蚂蚁,都是蚂蚁罢了,当然都是平等的。在席上,有一件事让我确定,哪怕他不是皇子,也是宗室出身无疑。”

    程信鸿疑道:“何事?”

    赵伯然答道:“今日我安排厨房炖了银耳羹,还用了香菇来炖鸡汤,这是库房里最后剩下的几样御赐之物,不光我们边境没有,在中原也是价比黄金,是拿钱也买不到的贡物,普通行商再怎么走南闯北,也不可能食用过。上菜之后,我问他可知这是何物?”